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纪念陈香梅女士

作者/沈中平


 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华人陈香梅女士(AnnaChennault)2018年3月30日去世,终年94岁。

陈香梅出自名门,1925年生于北京协和医院外祖父廖凤舒是国民党元老廖仲凯的亲兄弟,所以,何香凝女士是陈香梅的舅奶奶

陈香梅很聪明,一口英语,19岁(1944年)就成为当年中央通讯社的第一位女记者。当然,陈香梅女士的出名,还是因为23岁的她和54岁的美国陈纳德将军在上海虹桥举办的婚礼,这在1947年的上海非常轰动

陈纳德将军Claire Lee Chennault)也出自名门。陈纳德的外祖母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名将李将军(Robert E. Lee)的近亲,所以陈纳德的英文名字中有一个“Lee”,美国路易斯安娜州新奥尔良市就有一座高大的李将军纪念碑。

抗战时期,当时的中国几乎没有空军,日军轰炸成都时,居然猖狂地在成都飞机场上降落,抢了一面中华民国的国旗又起飞,当时的中国军队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陈纳德曾经是一名飞行教练,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,他志愿组织二战史上有名的"飞虎队"来中国帮助中国抵抗日本侵略,7个月内就打下299架日机,平均每天打下一架,日本空军从此不敢在中国上空招摇。

其实,“飞虎队”这个名称有误会,当年陈纳德在战斗机上,画了一个有厉牙的鲨鱼头图片作为队,但中国人误以为是老虎牙齿,就称为飞虎队,“飞鲨队”变成了“飞虎队”,连英文也默认了"飞虎队"(Flying Tiger

陈香梅女士在采访中认识了正在云南的陈纳德将军,当时双方很有好感,但并不是传说中定了婚事。

抗战胜利后陈香梅到上海,担任我父亲的秘书。陈香梅和我的七姑妈是同一个办公室,我姑妈说起,当年廖仲凯的一个亲戚,应该算是陈香梅的表哥,也在我父亲的公司里上班。陈香梅和她表哥谈过朋友,有点满城风雨的。后来我去纽约,一位曾在我父亲公司里工作过的施先生,就是五十年代创建香港首家电视台的创始人,他请我在纽约的一家中餐馆吃饭。讲起陈香梅的往事时,他也提到陈香梅和她表哥谈朋友的事。陈纳德到上海后,和陈香梅正式确定关系了,陈香梅的表哥廖先生还要寻死,事情闹得不小。听下来,几方面的回忆是有这么一回事,那是上一辈的人聊半个世纪前的事了。

中国出了不少陈香梅女士的传记,有些媒体把陈香梅写得越来越奇。有本书描述说,当年的陈香梅“穿一袭已洗旧了的阴丹士林布旗袍,脚着黑色的布鞋”。但我母亲告诉我,陈香梅一向喜欢打扮,“穿金戴银很招摇的”。我母亲直接认识陈香梅,应该是真实的。媒体不能为了称赞陈香梅,就把陈香梅包装成清纯朴素的学生模样,这和事实不附。

最近中国的庄棱先生写了一本“红叶”的书,回忆40年代的事。书中提到我父亲和俞大维一家的关系,提到陈香梅女士,书中也二次提到我。

我到上海时,作者到宾馆来看我,送给我一本他签字的书。作者告诉我,是我父亲帮助陈香梅解决了她和陈纳德结婚的困难。原来,当时的陈香梅还保持有她家庭给她预定的婚姻,是我父亲出面,让对方同意解除和陈香梅的婚姻,陈香梅才能和陈纳德先生结婚。

陈香梅和陈纳德回到美国后,因为陈纳德和美国政界的关系不太好,就自办了一家航空运输公司。陈纳德64岁时逝于肺癌,这时,陈香梅显示出她的坚强和能力。她逐步进入政界,1963年,她受肯尼迪总统委任到白宫工作,成为第一位进入白宫的华裔;1967年,她被尼克松委任为全美妇女总统竞选委员会主席;1970年,她担任飞虎航空公司副总裁,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航空总裁;1980年,她出任里根总统出口委员会副主席;1989年,布什总统上台后,她任总统白宫学者委员会委员;1991年,她出任美国国际合作委员会主席。陈香梅还享有“民间大使”的美誉,因为她和亚洲各国的领袖私人关系好,美国总统一有事,就请陈香梅出马,解决国际矛盾。1980年,陈香梅女士作为美国总统里根的特使访问北京,中国领导人邓小平亲自接见陈香梅女士。

1980年,那是中国开放后陈香梅第一次来中国。有一天,家里的电话铃响,我拿起电话,对方是一个讲“洋泾浜华语”的美国人,说是美国大使馆打来的,然后是陈香梅说话,说要找我父亲。我实告,我父亲半年前中风去世,电话里陈香梅声声叹息,陈香梅是很念旧的。

那个年代和美国大使馆接触是会有麻烦的,但那个美国大使馆的电话没有任何问题。在文化大革命中,我父亲因为社会关系给审查了很久,但与陈香梅的关系一次也没人询问,我想,这和陈纳德将军有关。陈纳德冒着生命危险自愿来中国打日本人,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事。当年抗战胜利,陈纳德离开云南时,昆明是全市空巷,为陈纳德将军和他的“飞虎队”送行,老百姓是感谢陈纳德将军的。谁要查陈香梅查陈纳德,等于把自己放在日本人的立场上,那是中国人都不愿沾边的事。

我来美国留学的那几年,里根被选为美国总统,我收到里根签字的就职典礼邀请函,当然是陈香梅推荐我的,因为那时陈香梅是里根竞选委员会的成员。1998年云南省纪念抗战胜利,陈香梅没空,云南省就邀请了陈纳德的姐姐参加典礼。我在云南昆明的宾馆里和陈纳德的姐姐闲聊,她也记得陈香梅提起过我父亲,她还和我一起合影。

2012年,家乡要建纪念我父亲的雕像,我写信给陈香梅,请她题字。陈香梅欣然答应,几天后就把用白宫信纸书写的题字给我寄来了。

陈香梅曾多年担任美国共和党少数民族委员会主席,我和她周围那些早年来美国的老华侨也认识,也了解一些美国高层老华侨的故事,其中有二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。

一件是全美百人团(全是知名人士)的一位副主席陈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的。抗战时,那位陈先生还是重庆后方的一介大学生,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位小镇上的女子,二人只在桥头上“相亲”见过一面,连话也没有讲过,抗战中彼此断了联系。谁知那位女子从此不嫁,生肺病死前还要求和陈先生的照片同葬。40年后,陈先生在中国开放后受邀访问中国,同学在餐桌上讲起了这段往事。陈先生马上赶去那个小镇,征得女子家人的同意,花巨款为那位女子建了一座大墓。当地县长问,墓碑上怎么刻你的名分呢?是呀,既不是丈夫,也没有定过婚,陈先生断然回答,就刻“兄长”。

那真是情到义到,能讲情义的人就不会是坏人。

第二件事,文革结束后,“飞虎队”成员纷纷去中国访问。当年,有一架飞虎队的飞机在江西上空给击落了,当地的老百姓用担架救出了跳伞的美国飞行员。事隔半个世纪,那位飞行员去中国旅游,居然找到了那位救他的农民。那位农民连当年所救的飞行员是那个腿出血都记得清清楚楚,于是,那位老美飞行员邀请那位救了自己的江西老农到美国访问,住在他家里。那时中国刚开放,那位江西老农的儿子正好想下海经商,急需三十万人民币。老农就开口向那位飞虎队飞行员借三十万人民币。那位飞行员没有借给他,结果那个老农气呼呼地回中国了。

我无法说谁对谁错,甚至于有没有对错,但这种事在人生中是时有所闻的。

陈香梅中文版的《往事知多少》文笔好,英文版的《一千个春天》成了畅销书。

但我更觉得,陈香梅能在美国参政,进入主流社会,还时时以中国人为自豪,处处呼唤中国人“要团结”,那是陈香梅的本色,是华人的骄傲。

圣诞节,我收到陈香梅女士寄来的圣诞卡,上面有她的照片,她写着是她在华盛顿拍的。陈香梅生病后,还嘱咐其秘书帅女士给我写信,要我好好做事。

现在陈香梅去世了,我不愿用“悼念”这二个字,用“纪念”二字更好。